《Great Escape》

再一次被医护人员拦了下来,乔瑟夫乔斯达解开锁到喉咙下的两颗衬衫纽扣,久久的相争早将他不耐地渗出汗渍,他不轻不重地咒骂了一声,快步朝电梯间走去,携过一阵夹带着酒精味的气流。身后紧跟的承太郎倒是什么也没说,压低帽檐,一贯的面无表情。

“那也是为他好。”

电梯门缓缓合上。

“我知道,该死。”乔瑟夫用力钦在标有一楼的按钮上,“不是家属但也所差不多。什么,‘就算是乔斯达先生也不能影响到病人的静养’。可我说,这都手术结束几个小时了。”

“致命伤,能捡回来一命就不错了。”

“全世界一流的医生请来了八个,还——”

乔斯达叹了口气,似乎冷静了些许,下了电梯和承太郎比肩走着。波鲁纳雷夫的车停在医院正门,仿佛为了响应他们,前照灯闪烁了两下,引擎轰然而鸣。待二人将车门关紧,他们已驶出了一段距离。

“还是不让?”法国人递给承太郎一根烟,目光越过墨镜斜睨向后座,过了三秒没有回应,他也便掐端了话头。

乔瑟夫和承太郎分别看向两边,车子在十字路口处停了下来。

“日本的交通。”法国人嘟囔着抱怨了一句,“我说你们别再这么死气沉沉的了,闷得慌。”他一手扶在方向盘上,转过身子笑道,“总之等他出院,我请客吃一顿大的。”

“估计还要两三个月。”承太郎摇下车窗,伸出手抖了抖烟灰。初春柔和的风顺了进来,“你太着急了。”

“不让探视再怎么也说不过去。”乔瑟夫为自己辩驳道。

“对自己请来的医生有点信心吧。”

他们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,波鲁纳雷夫用沉默表示着理解。那个时候——友人嵌进冰冷的蓄水罐,血浓了水铺满在地——他不在现场,他们都不在,却依旧能感受到那种翻涌在体内的无能为力。

更何况是当事人。

“鲜花和水果什么的送过去了吗?”他随口问道。

“嗯,被看护接走了。”

“那明天再来看看,今天怎么说也是术后当日。”

空条邸隐隐现在远处,与医院所隔不远。两条街,过个路口,拐个弯,开车十来分钟左右,总的来说比较方便。医院是新建的,装修的味道散了大半年,补齐设施也用了一段时日。前天乔瑟夫刚下飞机,立刻联系了在日本相熟的生意伙伴,花钱买下顶层的一间病房和手术室,再找寻了几个小时的医师,又是一笔开销。安排好所有这些后,载着花京院的直升飞机准时降落在了医院天台。输血管,担架,训练有素的冷静的员工,像是演练了数次,当伤者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,整个过程不过是一眨眼的事。

原本法国人计划着回国,听说花京院一息尚存,当即取消了预定好的机票,改乘了飞往日本的航班,同时顺理成章地搬进了空条邸。

他们下车,踏入玄关,承太郎熄了自己的烟。他们把外套挂上衣架。

贺莉在五十日后逐渐恢复了气色,健康来得突如其来,乔瑟夫却认定这其中需要循序渐进,依旧强硬地坚持让她好生修养,并主动操持起了家务。自此一群大老爷们过起了上顿盒饭下顿快餐的朴素日子。只有轮到自己的女儿,乔瑟夫才会专门跑去餐厅,打包一些易消化的菜汤带回家。

而每每贺莉偷偷触碰起家务活,他都会像拥有心灵感应般出现在现场。

“去散散步,看看电影,不要累到自己。”

“我不累,你管得太多了。”

类似的对话一天会进行数次。争执不断,乔瑟夫唯有在这点上无法退让。

承太郎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旁,越来越多地从“婆娘”改口为了“妈”,在被贺莉特意提起后他的表情僵硬了一拍,别过头去。耳边传来了母亲的轻笑。

乔瑟夫给医院打了电话,被告知在病人苏醒前一律不可探望,但如若睁眼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过来。贺莉担忧了几句,乔瑟夫嘴上说着绝对没问题,眉头却紧锁着。

于是一行人在等待之际回归了以往的生活,承太郎重返学校捡起了课业,甚至提交了住宿申请,私下里同乔瑟夫谈起,理由是考学在即,不想让母亲过多操劳;波鲁纳雷夫较之要更为闲散,白天会去附近的清吧里喝上几杯打发时日;乔瑟夫则留在家中,满眼都是女儿的身影。

这样的规律一直持续到如同再没了消息的医院通知般,承太郎亦同样消声觅迹,淡出了所有人的视野。起初贺莉在晚饭时焦虑地问起了这件事,可乔瑟夫和波鲁纳雷夫都不以为意。照二人的意思,他即将成年,又要应付考试,很有可能只是周末也住校用功着,无需小题大做。

“这一点都不像他。”贺莉撅起嘴,手握银叉戳进蔬菜沙拉的紫菜里。

“人总归会变的。”乔瑟夫心满意足地看着女儿吃着自己买来的爱心晚餐,“他用不着你太费心。”

数周后,客厅的电话铃骤然响起,乔瑟夫小跑着过去接了起来,忙不迭一句:“怎么样,可以探视了吗?”

对面隔空了两秒。

“您好,是空条家吗?”

出乎意料的,只是一个略有些严肃,陌生但不失客套的成熟女性。乔瑟夫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
“我是空条承太郎的班主任。”

“请问有什么事。”

“您家的孩子先前请过接近两个月的假吧?”

“对。”

“这之后他再也没有去学校,您可曾了解——”

“——是一次都没去过吗?”

“也不能这么说,三周前来过一次,听老师们反应都说他很心不在焉。不过……虽然落下很多功课,他的考试分数出来后却十分理想。”

“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?”

“这应该是监护人的责任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您也知道,即使他先前犯下很多事,在纪律方面也很松散。可承太郎的成绩……我们都不希望他落下太多的课,一把上好的剑,不经打磨也是会锈的。”

“您指的是升学率。”

“有一部分。既然您不清楚他的去向,个人安全也要划归在其中。”

挂下电话,看着站在不远处倒茶的贺莉,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,第一次觉得如此力不从心。

“怎么了?”女儿探过头,尾音向上挑了挑。

“没什么。”

“爸爸。”掷地有声的警告。乔瑟夫对此最没辙。

“是承太郎班主任的电话,就是说没怎么去上学,不用介意。”

“什么叫做不用介意啊!”贺莉手足无措地放下茶具,“那他跑到哪儿去了?”

无言。

“都是你们当时说没关系没关系,现在人都不见了还这么悠然。”贺莉埋冤着,一把抓起自己的风衣,向屋外跑去,却被一手拦了下来。

“冷静点,你要去哪里找他?”

“警察局,报案。”

“会不会太夸张了。”乔瑟夫两只手搭在贺丽的背后,将她一点点向屋内推去,“好啦,这点小事交给我。”

“你知道他在哪儿吗?”

“青少年能去的地方就那么点。随便猜猜都能想得到。”

面对女儿堆斥质疑的目光,他尽力展出一个自信的笑,虽然有些勉强。他从衣架取下自己的夹克,潦草套上后笃定道,你就一万个安心吧,承太郎不小了,能有什么事情没经历过。

迈出宅邸,话是这么说了,多少有些信口开河。乔瑟夫细细思考了番,在脑海里过了遍所能想到的所有场合。酒吧,ktv,友人住处,暗巷里小混混的地盘。天色渐渐被晕染成了淡墨,夕阳即将褪去,地平线拉长了一条暗淡的血迹。他沿着清净的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着,四下留意个头于自己比肩的外孙,毫无头绪。

承太郎平日里不怎么会去酒吧这类场合,如若跑去和小混混打架,那也无处可寻,再者除非他重伤住院,否则是不至于持续一整个月没去学校的。

重伤住院,最强替身。乔瑟夫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。

那是为了不让母亲操劳,到朋友家久居了吗?这个猜测也很快被他否认了。承太郎一向与学校里的同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,在外不喜交际。他没什么朋友。

乔瑟夫经过便利店,自动门检测到他的体格而徐徐划向两边。街灯不约而同亮了整街,昏黄的灯光漫出了一条道。

鬼使神差的,他突然想到了花京院,尽管荒谬,但他还是向着医院的方向走去。总共不过二十分钟,他已站在洁白的大厅内,越过等候着的寥寥病患及家属步入电梯间,乘着电梯一直上到了最顶层。

楼道无人,地板承载着他脚步的重量发出回响,一名医护从一个房间推门而出,见到他的身影,目光闪出了一丝惊慌,但什么都没说,只是保持着约五米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。

乔瑟夫没有理他,径直来到花京院的单间前,一时踯躅。

违约的人是他,或许回去是个更理智的选择。

然而就像被推祟着般,他的身子侧向那扇橡木门,一只手举起来便是要礼貌性的轻叩过去。医护见状连忙走来,面露难色地欲说还休,似乎是想要制止他的行为。乔瑟夫的疑惑还没有滑向嘴边,门内便隐隐溢出了年轻男人的说话声。


“承太郎……你太近了。”

“这不是正好,有助于你的康复期。”

“歪门邪道。”含着笑意的斥责。


医护尴尬地躲开了乔瑟夫的视线,只是嗫嚅着,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:“他用武力威胁的,说不能让别人来,即使是您也不行……”

事情大致有了框架,乔瑟夫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向门扣去,只是两下,屋内便一片沉静了。

“是我,乔瑟夫。”

寂静仿佛要将空气洞穿。

他又敲了一下门,医护转身跑开。



随后是花瓶从台面坠落致碎的清脆声,男人掉下床时与地板猛烈的撞击声。他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尽力压低嗓音的埋冤,以及沉稳熟悉的笑,温柔得足以令阿芙罗狄忒叹息。

乔瑟夫再也忍不住,推开门。


他从没觉得十七岁的叛逆期这么奇妙。





end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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